山鹰观鸟日记 主题选项

[山鹰]

《2014.07.28太白山观鸟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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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贾平凹的散文里知道太白山的。贾平凹的散文二十年前很让我痴迷过一阵子，在理工科学校图书馆的地下室里，一本《商州又录》读到忘记去吃晚饭，直到闭馆被赶了出来。回宿舍的路上，踩着没过小腿的积雪，头顶着几欲掀掉帽子的白毛风，心底却是炸了脑袋一般的秦腔大吼，热血上头。甩开膀子迈大步，放眼望去，风雪不过柳絮。

如今人也老了，早没了少年的血气方刚。翻翻资料，说要太白山登顶要爬上五六个小时，想着那么高的海拔定然吃苦，于是早早地告诫徒弟，去看看就好，爬到哪里算哪里，登顶就别安排了。我那行伍出身的徒弟自觉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心底自然不太甘心，说：师傅啊，你的行李我帮你背，咱还是爬爬呗？别，师傅还想多活几年，走哪算哪，再说了，没看见师傅还带着好几个外强中干的家伙么？反正就这么勉勉强强地一干人到了太白山下。秦岭，像尊巨佛端坐在我们眼面前。

现在的景区都差不多，山路修的挺好，不过要坐专门的游览车。半道上遇着好风景也不让停。司机态度很好，宽慰说好看的景点都有站点，不着急。可凭什么连什么是好看的风景都要被规定好呢？有人爱看山，有人喜欢水，我看到花花草草飞鸟蛇虫也一样觉得幸福指数暴增不可以么？可惜，不会有人有心思听我说这些。我自然也不会真的说，毕竟年岁大了就成熟了，而很不幸是，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意味着知道“看场合说话了”，不是么？

于是被一次又一次地扔下车来，再拣上去。确实也有些瀑布溪流穿过碧丛石谷，循着人工休憩的小路石桥亲近一二，风景亦可说别致。我们步履匆忙，虽带着望远镜，也没找见几种鸟儿。话说回来，大斑啄木鸟可以那么近距离欣赏，紫啸鸫和小燕尾出浴图尽显眼底，知足了。这次来秦岭，因为是北坡，所以压根就没指望什么，那日在库峪连一种能让我兴奋的鸟儿都没看到，能看到秦岭蝮和隆肛蛙我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收获了。反正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三个多小时，鸟况是不用提了，但看那风景：山尽管端庄，却不够挺拔峻峭；植被葱郁有余，然不及莽莽；水倒是清澈，只可惜淙淙细流气势又稍欠几分——全然没有大山的感觉。想着这太白山可是秦岭的主峰，海拔位列中国中东部第一，不免心地有些失望。

山路忽然陡了起来，急弯一个连着一个，车里的游客左右摇摆高声惊呼着。司机想必是早已习惯，也不吱声，手里的方向盘来回打得那叫欢快。我看着窗外，视野猛地开阔起来，原先在谷底穿行的狭仄全都像泡沫一样砰地一声没了，身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峡谷，而我们正顺着蛇形的公路在努力地接近天幕。时不时地，那如仙女一般列阵的山峰迎向而来又转身背去，峰回路转，究竟是她们在游戏人间，还是我们恍惚里在与之谋戏？总之就那么高耸起来了，完全没有预期的，连一声“哇哦”都来不及说，就一头撞在这真正大山的肩膀之上，撞出一个又一个流石阵，满山坡地触目惊心。这倒不是今人大兴土木导致水土流失的罪过，而是大自然冰川时代的造化使然。太白山果然是个西北汉子，宽大、高峻、又着实敦厚，竟然叫人觉得自己是那米脂的婆姨，见了关东大汉，闻得那一声声旷远悲凉又撩骚不歇的信天游之后，心底扑腾扑腾地乱跳。

车终于再也不爬了，没有路了。住宿的地方位于一座较低的山峰山顶的一个大平台，用简易的工房改造，被密丛的秦岭杜鹃环绕着。听见鸟儿在细细的歌唱，看见青苔绿茵茵的无限生机。风从平台下深邃无比的山谷向此处直袭而来，太阳躲在主峰的后面，将山的巨大影子投射在苍穹。索道牵走我们的目光，留下望不到头的唏嘘。

我们决定去观鸟，杜鹃林里早已经没有了鲜花盛开的璀璨，扭曲倔强的枝条和蜡质的叶子依然网罗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世界，若不是依稀有人声传来，我们真的要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走进了密林深处，深到可以触摸秦岭的灵魂。只看到冕柳莺等少数几种鸟儿跳跃期间，这显然不能让我们满意，于是返回，回到游人如织的世界里举头仰望。未几，空中一只接着一只飞过黑翅膀白屁股的大家伙，嘎嘎叫着。这是星鸦们小聚去喝下午茶的时间么？它们披着星光闪耀的玄衣，停在秦岭冷杉上，带着狡黠的眼神，瞥着我们。

一只酒红朱雀停在冷杉的顶端，它是绿色世界里的一滴葡萄酒，是绚烂的晚霞最后一抹竭尽全力的奔放，只是看一眼那色泽人就会醉。一只普通朱雀从脚下飞过，依旧是红艳，却清淡了几分，如朝霞裁下一片。雌鸟也来了，浑身皆是褐色，细腻得仿佛是一块千年的古玉，沁满大地的情怀。说它不起眼的人，可能只是还没有弄懂岁月与大自然的对话吧。

我们没有走向人声鼎沸的索道站，而是走到了山的背面，空寂的道路上只有我们这些鸟人的影子。鸟并不多，除了认不出来的柳莺，几只灰鹡鸰，只有橙翅噪鹛对人没有丝毫的畏惧，这有着山林秋色一般迷人羽毛和白眼狼一样眼睛的鸟儿，给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丝慰籍，更多的是人与自然触手可及的感叹。大山之上，郁郁莽莽，鸟在我们视线范围之外逍遥地歌唱着，我们只能从偶然飞到头顶的灰头灰雀的鸣叫声中寻得发现的快乐，它就像一个只会唱歌的傻瓜，绝不肯停歇，将我们的脚步拽过去，停下来，又用胸口一抹鲜艳如夕阳的橙红定格了众人的眼神，而我们的脚步，再也挪不开。

走到不想走的时候，我们坐在路边的护栏上，底下是悬崖，对面是一座独立的山峰，凤头鹰从山谷盘旋而上。遏制住心底呐喊的欲望，想和它一起去飞。大山是有魔力的，我们全都变得沉默，视线逃不脱群山的包围，也无法穿越从远山顶飞泻而下的云瀑，那些我们不可能去探究到秘密的地方，请允许让我们的目光多停留一会儿吧。当我们在飞机上俯瞰秦岭的时候，那不过是大地隆起的一片褶皱，而当我们身处其间，无论是醉倒在它的绵延柔软之间，还是豪情生就在它的挺拔巍峨之上，我们就像决不肯离开母亲的幼童，任心底涌起最深情的依恋。

母亲最总是会把最好的留给孩子，大山对我们一样毫不吝啬。本以为两种朱雀和灰头灰雀已经是此行收到最好的礼物，却在山路转角之处，撞见一群正在淡然踱步的雉科鸟类。

我们决计不敢相信自自己的眼睛，这是一种我只在海拔四千米以上地区才见过的鸟，它黑冠微耸，眼如金星，浑身似柳叶带血，碧中嵌赭，赭中冒红，一对朱足每迈一步都尽显气宇轩昂——血雉，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鸟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来不及感慨，唯有用望远镜和相机锁定它们的每一个细节：抬足、伸首、低头、刨土、啄食、呼唤、追随、抖翅。这是一个家庭，父母和孩子之间紧随有序，那闲庭自若的神态分明在告诉我们，这山林就是它家的后花园。

一只星鸦在头顶噶叫着掠过，在与它幽深的眼神碰撞的瞬间，我忽然明白，原来它们是山神的使者——下午在冷杉树上对我们的凝望，不是狡黠的戒备，而是智慧的考量，一定是它报告了我们的诚心才有这山神的厚重大礼。无法言谢，只能向它们逝去的背影再一次行注目礼。

山中夜来早，寒气让我们将所有的衣服都裹在了身上。可是当灯光泯灭，银河划破长空，群星灿若钻石缀满天幕，寒冷算什么，即便明知遥不可及，你还是会张开双臂，企图用所有的情怀去拥抱它。

一开始我还企图去辨认那些星座的方位，随着眼睛对黑夜的适应，在越来越明亮的星空里，渐渐地我才明白“确定名字”是多么愚蠢的行为，无数的星星都在那里，你认识或者不认识，都不妨碍它凝结了一段时光，化成一滴水晶，落入你的眼帘。这份来自大自然的感动未必会让人哭泣，却足以让你沉默。因为一旦开悟，所有的语言在造化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翌日坐索道，看群山在眼前摇摇晃晃，森林在身边忽闪而过，更惊喜与昨日的血雉一家重逢，缘来，妙不可言。

从索道终点继续往上步行，秦岭冷杉用撩人的翠绿将我们包裹着，步道两边极北柳莺和领岩鹨在树枝上不停地跳跃，努力寻找着阳光取暖。还有扭旋马先蒿，鲜亮的明黄色，旋转扭曲的花距，一丛丛一簇簇，开满了林间。它就是阳光的化身，在森林里到处散播着快乐。

这里的海拔并不低，一切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苦。实际上，因为完全没有要登顶的心理和时间的双重压力，我们走得很慢，即便偶尔需要停下来喘口气，也可以借机和那些大自然的精灵们说声早安，享受着那些单纯的登山客所无法体会到的乐趣。

太白山的顶峰时拔仙台，据说是姜子牙封神的地方。贾平凹也提到过，说沿途砾石遍地，举步维艰。显然，那已经是草线以上的砾石滩了。我很想爬上去，拍点砾石滩上那些貌似不起眼、仔细看却是缤彩纷呈的小花。这些年得益于网络的发达，从很多自然达人那里获知了砾石滩的野花之美，有点懊悔曾经在西部的大山里错过那么多机会之余，自然也开始暗下决心再也不放过这样的机会。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们只爬到了拜仙台，尽管知道自己的脚力完全可以支撑，不用在这苏东坡祈雨的高台上徘徊不前，但在那凌空的巨石之上，与四野群山静坐相视，我们无可救药地，便已经陷入了相看两不厌的状态，再也不愿离开。

年轻人总是有更多地期待，所以他们继续去追寻山风扶摇直上的悸动。我因为悬崖边的石缝里一只鼠兔停了下来，它那么小，可以捧在掌心，正抱着一小段草茎吃得如此旁若无人。对着我凑近的手机镜头，没有畏惧的眼神，只有萌到令人心软的微笑、鼓嘟嘟的嘴颊和忍俊不禁圆滚滚的身体。而就在旁边的一个石缝里，不到十厘米的植株，一朵淡紫色的花静悄悄地开着，如风铃微微颤抖，背景，是青山无数重。多少人因为它的渺小而错过了这朵五脉绿绒蒿？这被无数高原花卉爱好者赞为女神的绿绒蒿，只有贴近崖壁不畏高险，必须放低身姿趴在地面无视泥泞，为她奉献一颗无畏的心、放下了一切自以为是的高傲，然后你才能够体会她摄人魂魄的美，美到让人不敢碰触——只要一个不小心，碎了一地的不会是花瓣，而是自己已经脆弱到毫无力气的心。那一刻，跪谢山神！

太白山的索道还在继续修，未来估计可以直接到顶峰。等到那一天我再来好了，再去砾石滩上寻找绽放的花朵，然后在拔仙台的迷雾里随朱雀一起羽化成仙。

离开太白山的途中，跳进莲花瀑布下的深潭，这秦岭刺骨的拥抱，始终让我欲罢不能……

（完）

[北椋鸟]

感觉山鹰有时不象寻鸟观鸟，象是放飞心灵之旅。

[山鹰]

感觉山鹰有时不象寻鸟观鸟，象是放飞心灵之旅。

身体没法自由飞翔，心灵总还是可以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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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

《2014秋环渤海观鸟游记》

前言

回到厦门，短衫短裤，蓝天白云。

前几日北戴河翻冷的大浪、盘锦红海滩上叩头机守着的晨昏与寒凉、旅顺口老铁山上雨雾凄迷、还有北京漫无天际让人丧失一切欲望的霾，似乎都是梦一场。倒是在天津，就那么一天的时间，阳光和煦秋风飒爽包裹下的那些洋楼古阁，和这眼前的厦门似有灵犀。

我本是冲着北方的红叶去的，可惜为时尚早，又未能进那些大山的沟谷，在城市里转悠却妄图邂逅红橙黄绿，结果，自然无所得，灰丢丢的带着一身脏衣回来罢了，单反相机寂寥地靠在我的腰间，三脚架则干脆就没出过行李箱。但是这一路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再怎么不济，也总是有惊喜和感动的，天地万物或者人情世故，与宏大处彻察，心底终究是阳光明媚，温暖久藏。

所以，还是要写下游记，絮絮叨叨也在所不惜。


秦皇岛

旅行，越来越不喜欢做计划。

想着北京城郊山谷里的鹮嘴鹬和黑鹳，还有盘锦的红海滩以及鸭绿江沿线的红叶，10月，真的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自己去环渤海走一圈的念头。

于是出发，去秦皇岛，这个大学时代路过16次却从未停下来过的地方。来这里是为了参与朱雀会对中国鸟类记录中心的网络改版一事的探讨，当然，假公济私得去一趟北戴河，不为住别墅看海浪，为了观鸟。

鸟人起得早，所以有日出看。眼见着天色从黝黑一点点变得透蓝；阴郁沉重的云朵脸上瞬间绯红上涌，身姿如彩绸满天飞舞；海面上金光耀动，温暖如爱神的离箭飞奔而来，直入心房。此景岁岁年年，唯有此时此刻我亦可神思入画，和飞鸟的鼓翼一起，向天地寒暄问候。

新开河口的湿地不仅是观海上日出的好地方，也是候鸟理想的休憩地。得益于旁边就是中央首长们度假的别墅区，这一大片湿地被有效地保留了下来并且用栅栏与人群隔离。不过路人可以登上高台观景，亦可以沿着栅栏外的步道散步，与周遭的芦苇摇曳间，听海浪远远的送来欢歌。隔离时间久了，那些鸟儿也就不再畏惧高台上或栅栏外的行人，悠悠然晃荡到五六米的距离也是常有的事情。对于观鸟而言这是最好不过了：有鸟、视野好、易到达、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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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戴河的众多迁徙的水鸟多半也要去南方，在厦门再等上一段日子便能看见，所以我来此并不指望能有什么惊喜，而是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态，因为北戴河可以说是中国大陆的民众观鸟的发源地——改革开放后，北戴河是老外来中国观鸟最先开辟的观鸟点，至今每年迁徙季节还是鸟人不断。如今这里又多了很多拍鸟的爱好者，很多人都是先来这里拍风光，发现有人在观鸟或拍鸟，觉得有趣，慢慢地也跟着上瘾直到不能自拔的地步，比如秦皇岛鸟会的老高，网名：秦皇鸟。

我们白天做事，晨昏观鸟，老高一直陪着。因为要开车，所以他一直不能喝酒，憋得那个难受劲儿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在盘锦，虽然我酒量不济，还是好好地陪老高喝了几杯，那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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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观鸟的还有小暴、林子、小狼、橘树、村长。我很喜欢和小暴私聊各种鸟事，但只要我们两凑一起观鸟就会招来“黑魔法”，好鸟全无。是日，在白浪滔天的东海滩，顶着飞沙横扫的北风，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衣服贴在身上，脸都被风吹瘪了，也不过见到两只因为正是蚀羽期丑得让人心疼的翘鼻麻鸭和两只渐游渐远的鹊鸭。我倒是很羡慕鹊鸭，因为它们好歹有个大绒帽子。我们扛得动单筒，却扛不住这海风的冷飕飕。

第二天下午有半天的空闲，大家去了东海滩背后的湿地公园。这个曾经因为河滩、树林、灌丛成为南来北往的林鸟在渤海湾的“豪华”度假地，吸引了世界各地鸟友的区域，如今已经谢绝外人随便入内。我们虽有幸被邀请能够一探究竟，可面对已经被改造成深沟的河滩，除了一声叹息，真的有点言语无力之感。好在鸟类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大的，鸻鹬类虽然没有了，各种柳莺、苇莺还在。只是这里的鸟不知为何总是让人感觉到惶恐不安，很难静下来让人有仔细观察的机会。或许是因为它们长途飞行刚刚抵达，还在忙碌地寻找食物；也可能是这一路它们已经担惊受怕，对我们的出现不免惊恐万分。



总之，经过改造后的湿地更像是一个美丽的公园：夕阳下白茅逆光闪烁银光；杨树林在风中摩挲摇摆，如牧歌轻唱；荷塘初染秋色，田田荷叶，黄绿之间还留着几许娇媚；却唯独少了本该有的鸟儿的欢歌。少了那些细细如银铃的歌者也就罢了，就连大斑啄木鸟也是毫无声息，不曾给我们报以那习惯性磔磔似奸笑的自以为是，取而代之的是鼠窜般的一飞而过。对于这一片湿地的前身往事我并不知就里，但橘树明白。她是国内最早跟着老外观鸟的人，也曾经为保护这块湿地撰文振聩，与地方权贵斗智斗勇。如今这样的局面，虽然在多数外人看来已属难得，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说是被海边的风吹得有些头疼，却分明是心憔力竭的无力。

好在还有老高——秦皇鸟。

老高是秦皇岛鸟会的现任负责人，要说观鸟、拍鸟他的年头倒也不算很长，但自打当初淌了这趟混水后就没打算再爬上岸。一开始疯狂的拍鸟，渐渐地觉得保护亟不可待。我想很多鸟友都能理解，这个苦涩的转身一点儿也不华丽，那是自觉的背负起一种责任。于是有了秦皇岛鸟会，有了很多本地的鸟友一起出谋划策。行动，哪怕是一场摄影展、一次公共宣传，都马虎不得。前后细节电话里仔细地问着，生意人的精明用到保护工作上一样得心应手。无奈敌不过填海造地，敌不过地方政府GDP的追逐，今天你是投资人，自然是座上宾；明天你化身保护者，政府却避之不及。但我们相信老高，就像老高相信他们自己一样。他说他很喜欢秦皇岛，做一个秦皇岛人很开心，做一个秦皇岛的鸟人则更多了义务。他叫秦皇鸟，因为爱这片土地，也爱这方水土上飞翔的精灵。




老高特地带我们去一片秦皇岛鸟友们自己发现的鸟点——石河入海口。和很多河流的入海地一样，此地也是各种潜在的开发项目危在旦夕。我们一边观鸟，一边探讨着该如何从让政府、民众和自然环境都能够受益的角度去做保护。那些在天空高高盘旋的红隼、阿穆尔隼、雀鹰、燕隼、游隼、凤头蜂鹰，那些在芦苇丛中小心翼翼穿梭的小田鸡、黄苇鳽、紫背苇鳽，那些林间飞舞的戴胜、海边游曳的红嘴鸥，听不到这些的，可我们自己听得到，也确信将来会让更多的人听得到。当我们离开石河口的时候，潮水已经涨了上来，车在浅浅的水中行径，犹如在湖面飘动，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也许，这是一个好兆头。

[山鹰]

晨曦中的白腰杓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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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东海的滩涂，是观鸟、观日出的绝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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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地公园里的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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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

秦皇岛燕塞湖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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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找鸟，老高说他一辈子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一片废弃的采石场，只有未被挖掘山坡上还长有低矮的灌丛。意外的是已经到这个时节了，山上竟然还星星点点的开着粉的、紫的、红的不知名的小花。大自然看来并不肯轻易就让人类毁了她的美丽。

老高是带我们来这里找石鸡的。他还说这里还有纵纹腹小鸮——经常就站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我终于忍不住直接喊了出来“太棒了！”——能看石鸡已经出乎我的预料，更何况这当年在祁连县外的山上错过的小萌物真的就要出现在眼前？

断壁残垣中间是小鸮的家，只是过了繁殖季节，那里除了白色的粪便啥也没有。倒是不远处蹲着一只红隼，看着我们的车靠近了也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架好单筒，车也熄火了，除了风声不肯停歇，我们全都安静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期待能在第一时间听到石鸡那一长串嘎嘎的叫声。它们的保护色实在是太好，若是决心做安静的“美鸡”，恐怕我们找到天黑也未必能有收获。可是除了戈氏岩鹀尖尖细细的声音和捉迷藏一般的身影，再也听不见鸟鸣。在这北风呼啸而过的山口，阴郁的天空，我琢磨着，难道是这石鸡觉得无论怎么歌唱也是唤不来晴天朗日，干脆全躲起来睡大觉了？

有些沮丧。老高说这里看到石鸡的几率应该能超过80%的，我和小暴聚在一起的负能量果真这么huge？好吧，兵分两路。别说，真就有了！

那崖壁之间忽然横飞过一个灰褐色的小家伙，圆圆的脑袋不用问必是纵纹腹小鸮。有了单筒，它纵然也是个隐身高手也是无法逃遁的。小家伙站在一个凹进去的石洞口，它个头不大，身上如雨后枯竹，斑痕点点，大眼炯炯，胡须龇张，利爪尽展，自有一股子凶悍劲；可你看它那浓重的白眉毛外角上翘，同色的眼敛总是忽闪忽闪，好似生了长睫毛般妩媚动人，真是个叫人无语的萌物。它显然也在观察着我们，不久，又飞到一块石头后面，距离更近了，却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深邃如黑洞的眼神透过单筒望远镜，仿佛要把人吸了进去。

众人满满的心喜，林子和小暴还看到了山鹛，我却连叫声都没听明白，于是守在那里不肯走，直到林子在喊“北京郊外多的是”，我担心像头一天他们稀里糊涂地把我一个人丢在东海滩的事再次发生，这才紧着步子下了山（当时大家分坐两辆车，都以为我在另一辆车上）。

收获了小鸮，没看到石鸡和山鹛，喜悦之余遗憾难免。山下是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到处都是乱石堆。小暴因为这几年专致于中华秋莎鸭越冬地的研究，说要停下来去看看这里是否有可能。橘树在另一辆车上来电话问你们干啥呢？催说还有人在等大家。我说“小暴说看看生境，扫几眼，五分钟而已”。然后，不好意思，是我第一个冲到了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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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还没随着身子停稳当，就听到一连串“嘎嘎嘎嘎”的叫声，低头一看——就在眼皮底下，一只石鸡在狂奔。大喜！再看，何止一只，这也有，那也是，飞的、跑的、踱步的、停歇的，足足十只。我画的第一只完整的鸟就是石鸡，当时怎么也画不好的大胸脯——此刻正鼓胀得越发厉害——它们属于站在石头上引吭高歌的那只：朱红色的大眼圈，黝黑的过眼纹顺着脖子延伸，又在胸口相连，正面看分明是一个完美“心”。它唱的那麽投入，“心”随着石鸡连续不断的鸣叫跳动起伏；两胁一道道平行的斜纹，此刻正象手风琴般的开合颤抖。而其余的石鸡，则在周围的乱石中，踏着它唱出的弗拉明戈般的节奏来回窜行。怪不得在山上找不到它们，原来都在这河滩上开舞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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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给老高来个热烈的拥抱，老高连连说我们鸟运好，小狼不停地念叨好爽，橘树也赶过来看，林子趴在河岸上拍得不肯走。河边就是一个景区的入口，周围的人看着我们几个好生的奇怪，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对着光秃秃的河滩如此眉飞色舞。他们哪里懂得，所谓不疯魔不可活，对于鸟人而言，“失之东隅，得之桑榆”的喜悦我知，小暴知，老高知，天下鸟友皆知。

[山鹰]

贴图专用

[山鹰]

绥中县




鹮嘴鹬是我一直很想看的鸟种。中国鸟类野外手册上，鹮嘴鹬是补画在文字解说部分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这种鸟的存在，直到看到上尉在西北拍回来的照片，一下子就爱上了。于是也想去看。

2009年，我第一次去西北高原，在甘南广袤的草原上，小小的则岔县城外，一道弯弯曲曲的河，河床之上是冰川融雪冲下来的鹅卵石，那里就是鹮嘴鹬的家。我去找它们，却只看到一帮军人在河滩上练兵，远远的，是当地藏民的牧场聚会。自然，什么都没看见。

后来听说在北京郊外的太行山脉峡谷里就有，而且数量比较稳定。此番环渤海行，便想着到了北京后定然去收了这“妖孽”。老高说“费那事干啥？明儿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看。”

其实还是很费事的，为了赶行程，老高一早五点钟就等在宾馆门口了。寒风瑟瑟，连穿了抓绒衣的我都有些招架不住。只是黎明前的黑暗总是能让人更加喜爱光明不是么？我们吃着秦皇岛最地道的早餐：炸鲅鱼、咸鸭蛋、馍馍片儿、水捞高粱米饭，撇下了要回家陪老婆孩子的小暴，任其在宾馆伤心哭泣。

还是一条河沟，岸边生长着北方常见的杨树林，如列兵般挺拔；两侧再往外都是低矮的山峦，岩石结构覆盖着并不算厚实的土壤层。河床海拔几乎是零，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头，水道差不多只能用涓涓细流来形容，完全比不了则岔的秀美，自然也不如我所见的京郊峡谷的耸峻，而且此地挖掘机和运石车的轰鸣，就这地方还能有鹮嘴鹬？

我心底揣着狐疑和期待准备好单筒望远镜，老高也有些心虚了，说“就在这个河谷，慢慢找，总能发现的。”“得看到它飞，要是停着不动，看上去和石头没啥区别，找不到。”可这么长的河滩谁能保证恰好看见它飞的一瞬间？“这鸟飞的时候必然会叫，听到那声音就行了”。好吧，看来静静地等才是上策，也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既然鹮嘴鹬还没有决定要来接见我们，就让我们先向杨树顶的楔尾伯劳打个招呼也很不错。只有黑灰白三色，但色彩的平淡丝毫不能阻挡它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像个骄傲的猎手在树枝最顶端，尽管随风晃悠个不停，楔尾伯劳却始终耸直着身子，巡视着它的领地。灰斑鸠也在附近，杨树林里、电线上、河滩上都有，这南方人眼底的稀罕货在北方果然是大路货，尽管如此，而且除了脖子上一道黑色的斜纹几乎毫无特色和美貌可言，可“没见过的鸟就是好鸟”这句观鸟界的至理名言始终在脑海里回荡？只要不是家门口常见的，不抓紧机会多看几眼，下一次想看又得费机票钱不是？

凤头百灵一直在叫，起先我还以为是云雀。都是喜欢在天地间振翅的歌者，又都衣着朴素，而且唱的都那么欢闹动听，也没啥机会在南方看见，都只存在我遥远的记忆里，所以在它落下来停到石头上、停在我望远镜的视野里之前，搞混它们大约也不算是我水平太菜的印证吧。石头边长着一小束野草，纤细的茎儿在风中轻摇，正像凤头百灵那长长的冠羽在丝丝晃动。我用手机对着望远镜拍下这样的画面，没有清晰可鉴的细节，却有着阳光洒满眼前一切的温暖。

然后，就听见一长串怪异的叫声。顺声望去，一团略带铅蓝色的飞影顺着河道落在了不远处的石滩边。手里的云台一转，“妖孽，看到你了！”

小时候看聊斋，印象里妖精都是很美的。头戴黑面罩、胸抹青山蓝、腹上墨玉带、腹下白如雪、背染银鼠灰、脚穿粉紫靴，再加上那独特似弯剑的赤红长嘴，鹮嘴鹬，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果真怎么看怎么爱呢！

它并没有太在意我们，而是地沿着水边，不停地用长嘴在石头下觅食，反射着阳光的大眼睛在不时歪来歪去的脑袋上忽闪，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我们它是怎样一个天生的尤物。上岸了，在石滩上走着，果真瞬间与背景融为一体，放下望远镜就找不到了。还好它走得并不快，用望远镜再瞅瞅，还在，而且，又多了一只，原来是夫妻俩。

和我们一样，它们好像也很享受这渐高渐暖的阳光，静下来，伸伸懒腰般用力展了展翅膀，又复归静止，直到我们离去也没改变过姿势。真正是好耐心，一旁的白腰草鹬显然不愿继续和它们玩这种“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翅膀一抖，用屁股给我们甩了个白眼，飞了。
从兴奋中缓过劲来，却有些高兴不起来。书上记载的鹮嘴鹬原先都是出现在高原的河流滩上，现在却在靠近海边，而且海拔如此之低的地方出现。虽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但细思极恐：目前所知鹮嘴鹬出现的环境其实都是类似的——有乱石的河滩，看来只要安全并且食物充足，海拔不是问题。因此也极有可能是原本低海拔地区的河流素来水量充沛，现在由于各种人工筑坝和过量取水导致河床外露，它们才得以扩展。

再看一眼这美丽的鹮嘴鹬，转身又望着那些在河床轰鸣的挖掘机，回想一路上看到滨海地区成片空无人烟的开发区和高楼，秋风乍起，当真叫人不知是喜是悲。老高说这里还有黑鹳的记录，这也是我一直期盼的鸟种，但我们沿着河床没走多久就决定放弃了。不愿看见那么优雅的鸟儿出现在眼前的环境里，否则，那将是对美梦的一种亵渎。

我们选择了去旁边的山地看看，相对于支离破碎的河床，这些山丘除了少数地区被开成茶园外，尚且保留着荒野之美。

成群的岩鸽在断崖间飞过，这些自由自在的鸽子，没有被喂养的安逸和肥硕，但拥有丰满有力的体态，脖子上的辉羽在阳光下闪烁着最动人的光泽，犹如焕彩的欧泊。

又听到戈氏岩鹀在叫，顺着声望去，却看到一只尾巴长长的鸟儿，可一晃眼就又蹦到灌丛里去了，然后又跳到更高点的灌丛里，还是没看清，但这次能看出身上带着绣红色纹路。赶紧从侧面手脚并用爬到高处，赌赌运气，占据有利地形等着它出现。




其实我已经确信它就是昨天我失之交臂的山鹛。因为它那独特如银铃一串的叫声此刻就在我周遭此起彼伏：dear，dear，dear……有两只，它们不停地调情，我们死守原地，终于一只山鹛从左边的灌丛里忍不住蹦了出来，在我们面前一闪而过，钻进了右手边一丛稀疏的小树上，最后竟然有那么十几秒钟，携着另一只原本就藏在小树里的山鹛一起，完全站立到枝头，骚姿弄首，在阳光下极尽媚态。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它其实像是一个不安分的小丑被迫穿上条纹西服，浑身的不自在，这才会天性抓狂般的永不停歇；而它那白眼圈小黑眸看上去凶光毕漏，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烦躁不安。因为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它们，所以它们总是躲藏；只有当它们自己聚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短暂地放松，在阳光下旁若无人，如此这般的展现自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这是在说人类的多面性——掩饰伪装亦或真情流露——还是在说鸟。我非鸟，不知答案，我只是个鸟人。

老高说，走吧，去看玉带海雕。

我们到了那个地方，海边的湿地里竖着当地政府关于保护湿地的标语牌。红嘴鸥在鱼塘上空盘旋，白鹭、红嘴巨鸥在河中间的沙滩上沐浴着阳光，黑眉苇莺在堤岸两侧窜飞。绥中对鸟类保护的工作起步虽晚，得益于老高对这里鸟友们的持续“放毒”和这里鸟友们的努力，未来，总是会有希望。

我们没看到海雕，只远远地看到一只鹗，但谁又能保证下一次再来的时候，就没有其他的好鸟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山鹰]

绥中，一条看上去毫无可能，却孕育了无限可能的河床。

[山鹰]

盘锦红海滩




村长一句“红海滩有丹顶鹤”，让我和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去盘锦骚扰他都过意不去了。

那是望不到边的红，带着深沉的绛紫一直延伸到天边。我一度怀疑是因为这些碱蓬蓬染红了夕阳，那落日才会显得如此绚烂。在它的余晖里，是丹顶鹤刚刚消失得背影，还有路过的苍鹭不紧不慢的鼓翼。

小时候家里的中堂就挂过一副松鹤延年图。没有接触观鸟以前，丹顶鹤是我唯一听说过的鹤类。如今自然懂得所谓的松鹤延年只是画家的臆想，丹顶鹤爱的是湿地，才不会发神经跑到松树上站着！也是因为丹顶鹤，便觉得嘴长腿长翅膀宽大的都是鹤了，这才有了当年一只苍鹭低空飞过头顶，被正在湖面上仰泳的我惊为仙鹤的糗事。无知者通常都信心满满，而且总觉得自己运气爆棚，常有奇遇。等到观鸟之初，也还是毛病不改，时时觉得自己看到了某种稀罕的鸟类，对着前辈们的疑惑还曾经暗自愤愤。如今想起，依旧脸红。

小暴已经回家抱前世的小情人去了，橘树一是身体不舒服二是给我们腾位置也提前回京了。老高带着林子、我和小狼，在高速上和提前一天被领导叫回去值班的村长忙不停地联系着，等到约定地点碰头后，村长的第一句话就是：“赶紧地，太阳要落山了，还得找呢！”

还得找？前几天听村长你的口气，那丹顶鹤不是应该就在某一个固定的位置恭候我们几个的大驾不见不散的才对么？后来我才明白，村长自己去得找，我们去了，不用。

盘锦的芦苇滩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反正越野车比芦苇矮，路在芦苇的海洋中七纵八横并且没有任何方向的指示牌。天知道村长是怎么记得住通往红海滩的路的，我们的车跟在村长的车后面，一不留神，坏了，十字路口，村长的车不见了。拿出望远镜也看不到，电话倒是能打通，可是四周都是一摸一样的芦苇，没标志物，你叫我怎么描述究竟在哪个位置啊？！于是村长退回来找我们，这才又紧紧尾随了半天，忽然间芦苇没了，天空豁然开朗，眼前是一条通往大海的长堤，两边，是无垠的红地毯。

村长从车上跳下来，我这才注意到他还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打扮。真是够情谊——这显然是从单位直接出来的，行头都没换。“找吧”他说。我懒得找，太阳估计还要有一个钟头才能下山，这么漂亮的风景先拍几张再说嘛！对了，还要来个自拍什么的。抬眼扫扫，那些成片的碱蓬草上空安静飞翔的鹭类并不少，一些河道和两边窄窄长长的滩涂也都被鸻鹬类占据着。丹顶鹤？反正在我对着灰尘密布的车窗自拍臭美完之前，没有。那就继续往前开开呗。开了一百米。村长的车一个急刹，我们跟在后面大喜，果然，有了。

就在车左边，正对着一个小河道，河道蜿蜒如混天绫，两侧的碱蓬草就像被它分开的红色海洋，两只丹顶鹤就在那里埋头觅食，也会偶尔警觉地抬头左右张望，但显然它们对车并不在意，对我们如机关枪一般几乎没有停歇的快门声也同样置若罔闻。距离真近啊，二十来米吧，这还是算上了路面近10米的宽度。村长的车靠着路边，那距离更是近了。对于我这样一个拍鸟纯属记录的人来说，很少有这种让我拍不腻味的场景，纵然在各种纪录片、画册等等见过丹顶鹤无数次，那份优雅也只有等亲眼目睹才能有触及心灵的震慑。

夕阳给丹顶鹤洁白的脖子和身躯撒上金红，黑色的滩涂中河水反射着天空，如一道飘逸的白绸，绛红与橘色杂糅的碱蓬草如潮水般簇拥着这一切；远处，是辽河油田的叩头机——默守着这片滨海湿地的巨人们。赤冠红胜珊瑚，翅膀拖在尾后如墨竹轻摇，让顶级模特也艳羡不已的长腿，每轻轻地迈一步都让人心儿随着它起落。两只鹤默默地就在河沟里觅食，并不鸣叫，也没有舞蹈，单凭着那贵高贵范儿就已经气场十足，震摄蓝天与红海滩之间一切的生灵，包括我们。

过了一会，两只鹤轮流地离开了河沟，走上旁边的红海滩，我们都以为它们是要准备离去，想着马上就可以拍到鹤翔与天的镜头，紧张地相机都在发抖。可结果它们仅仅是抖动抖动翅膀，摆了几个造型，然后，屁股一撅，拉了一滩白色的便便后又踱回到河沟里，继续让里面的小虾蟹们又不得不面对一场梦魇。如此几番，日悬西天，霞光渐浓，那丹顶鹤夫妻这才又齐身走进碱蓬草，左右看看之后，忽然头一低，身子往前一倾，翅膀开始猛烈地扇动，两腿向后奋力奔跑，没几下，腾空而起。瞬间，飞翔不再是费力的扑腾，转眼而来是飘逸如仙的身影、是漫步云端的随性。巨大的翅膀分割着绯的云彩与绛的大地，所有的焦点都在它身上，只有它是真实的；其余的通通都是流动的背景，是一片色彩而已。太美了，说不出话来。

村长却受不了，从车上冲了出来大喊：“哎呀！你们这帮小子，运气太好了！我来好几十趟都从来没这么近啊！从办公室出来，我啥相机也都没带！哎呀，可憋坏人了！这鸟，太气人了！”

哈哈。我们只能拍拍村长的肩膀说：“村长，你好人有好报的”；“村长，这鸟是知道你请我们来才这么近的，是给你面子嘛！”“村长，听说红海滩的螃蟹特别好吃！”

最后一句，嗯，是我说的。

[山鹰]

贴图专用

[山鹰]

盘锦黑嘴鸥保护区

经过了一夜的折腾，“中国好声音”决出了今年的冠军，那个声音沧桑如天山上砾石的男人没有赢，我却在他别样的歌声里睡得很好，既因为白天的收获，也因为此时的渤海湾北部，寒露已重，被窝里尤觉得温暖，宛若天堂。

可是天刚亮，我们就又紧裹着冲锋衣迎着横扫海滨的冷风一头闯了进去。

阴天，风看着都觉得冷，树木很少，毫无例外都在剧烈地摇摆，更不用提那些柔软的芦苇了。不过，有断的树枝，却见不着断的芦苇，后者一摇一摆间便将狂风的肆虐化解与无形，太极之奥义亦不过如此。只是眼前的那些鸟儿似乎并不曾掌握此等妙法，要么蜷缩在滩涂纹丝不动，要么奋力振翅，却时常被一阵狂风吹的在空中直打趔趄，狼狈不堪。

我们去的是盘锦黑嘴鸥保护区，面积大约六个平方公里，四周是芦花翻飞的堤坝，中间有淤积的水和滩涂，还有碱蓬草，在灰暗的天空下也失去了华彩，暗淡得好像落了灰的红地毯。但是无论是怎样的天气，只要有鸟就不会让人觉得郁闷。滩涂上停歇的鸟是白的鸥鹭与灰的鸻鹬，水面上游的多半是色彩收集者——各种华丽的野鸭和鷈，数量都不在少数，前者似积雪覆盖大地，后者如天神撒豆成兵。再算上芦苇与碱蓬草之间的湿地里那些众多的隐秘者——比如秧鸡，和脑袋执拗在天空中与风魔“厮杀”的燕子与小不点的柳莺、歌鸲，我们的行程在哆哆嗦嗦和颠簸中满是兴奋。对于我们这几个“人”，好奇的纵纹腹小鸮忍不住也飞过来一探究竟，它停在大约10米远处，忽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了我们好久。也许是我们彼此的气场太过和谐，它竟然闭上眼睛开始打盹，任由我们相机的快门声湮没在风的嘶鸣里。

再说说村长，作为最早一批从单纯拍鸟向观鸟、护鸟转变的鸟人，如今盘锦鸟会在村长的带动下各种活动似红海滩一般如火如荼。不过盘锦观鸟毕竟起步时间较短，能够有他这种修为的当地鸟友并不多；所以据鸟类调查这样的纯技术活目前还得他“大包大揽”。先前我也没太觉得怎样，可这次真到了盘锦，那望不到头的红海滩就好像当年去的如东滩涂一样，夏暑冬寒，瞬间就体会了在这样的地方每个月坚持调查，需要怎样的付出和毅力。而这份坚守的背后，又凝聚了对鸟儿们怎样深沉的爱！

村长带我们把车开进一个油田的工作站，这凸伸在海面上的工作站，除了巨大的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一般的抽油机之外，那些杂草丛中的黄眉苇莺、低矮树丛间的红胁绣眼鸟也同样难以停歇。是大风让它们感到不安，还是刺激它们越发地要加速南迁故而兴奋不已？我并不知晓。对候鸟而言，迁徙是它们对大自然的承诺，也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冒险。

北风掠过广袤的海滩，候鸟在怒涛上空盘旋，我们这群鸟人与它们相会于此，无论因果，定是缘分，既是来看望它们，亦是，来为它们送行……

[山鹰]

丰饶的红海滩是很多即将出海的小型林鸟迁徙路线上的最后停靠站，所以猛禽也紧随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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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

老铁山（一）

别了寒凉中的盘锦，只是拐了一个湾而已，大连，如沐春风。

那年我20岁，来过，惊叹过。现在再来，看到的却是颓废。才懂得当年光彩照人的草坪若无人年年呵护，只能衰相横生；而越老越显得苍翠欲滴的大树，却是这个城市的稀缺品；都只因为当初的急躁，舍不得那点耐心。现在想来，幸与不幸，其实都不是大连自己的选择。于是不再逗留，在旅顺港也只是瞄了一眼灯塔，便上了老铁山，我来，来看猛禽漫天。

同行的只剩下我和小狼了。小狼是我在USTC的学弟，准备去北大读研，得了个间歇年四处给NGO打工兼观鸟，叫人好生羡慕。我本来是打算去丹东看红叶的，结果被他拉到老铁山，说是北京鸟会在这边搞活动，一起行动，比较方便。想想也对，吃饭啊包车啊人多总是好办些。再说现在北京鸟会的外出观鸟活动搞得很热乎，我去观摩观摩也是好事。于是就这么来了，前台还没放下包，就瞥见餐厅里两大桌北京鸟友正在大啖美食，绕是我和小狼在山下已经吃了晚餐，还是口水大动。

鸟人们彼此熟络并不需要太久，加上小狼本来就与他们中不少人认识，我又脸皮够厚，这往后的日子，很快一众人就厮混在一起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又看见俩，嘿，巧到家了，正是前两年来厦门我陪着一起看过鸟的刘兄和刘嫂。刘嫂前不久在英国摔伤了脚，杵着拐棍，打着石膏，都这样了还来老铁山观鸟，不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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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老铁山的魅力何至于此？山不高，林不秀，景色么，也就是茫茫大海，水天一色。本有些惊涛拍岸的场景也都是在军事管制区并不能靠近。如此这般一个临海的山头，让世界各地的鸟友汇集于此流连忘返，除了猛禽迁徙壮观场景，恐怕再也没有别的了。

我们一大早儿地赶到临海的崖上大平台，天都还没有亮，暗麽麽混沌未开的水天一色。等太阳在乌云背后升起，视野里也不过是天空变得灰亮，大海继续昏暗而已。未几，又开始飘起了小雨，更糟糕的是风向并不朝南，撞上了一个如此不适合猛禽南迁的天气，期待中百千雄鹰翱翔蓝天的场景真能是昨夜的好梦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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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可怜我们的猛禽，比如一只乌雕，远远的在侧边的山坳里盘旋了几下。这足以让众人激动一番了，目击到个人野外新记录的兴奋用来抵挡雨水带来的寒意果然是绰绰有余。几只的凤头蜂鹰尝试着出海探风，却被南风吹得贴回崖壁奋力振翅。它飞得辛苦，倒是便宜了我们借此看个真切。蜂鹰是猛禽中的奇葩，长着鹰的模样，最爱的捕食对象却是小小的蜜蜂，于是完全没有攻击力的它们，用羽色模仿各种厉害的猛禽角色，比如蛇雕、鵟等等。就好像街头那些并没有什么实力、瘦得很干瘪的小混混，弄个纹身诈唬一下就立刻显得牛逼哄哄是一个道理。北方人性格豪爽，看不惯这样的，冲着凤头蜂鹰的细小脑袋直接喊它：王八头！哎~

零零星星地又来了几只黑耳鸢、红隼，都是中国大陆的广布种，所以它们究竟是要准备随着鹰群一起迁徙，还是都是此地的留鸟，不过是来看看热闹或者给其他的鹰群送别？我不知道，也懒得弄清楚，反正有鸟看就行了呗。倒是燕隼、雀鹰可以确定是要往南迁徙的，因为一大群灰山椒鸟和红胁绣眼鸟鸟已经在这崖壁四周的山林里躁动不安，时不时地聚成一小团“乌云”冲出林层消失在海面。可这时晴时雨的天气，逼迫得它们又不得一次又一次地折返回来，原本在天空很匀速的成团飞行着，忽然间就如落石一般坠入森林，杳无踪影。燕隼和雀鹰正是追逐它们而来，也唯有如此，这千里迢迢的迁徙之路才有充足的食物来源，否则哪来的力气飞越沧海，翼扫千山？

身边是三三两两的灰头鹀、褐柳莺、黄眉柳莺，海面上飞来飞去的全是些黑尾鸥、红嘴鸥。实在是让人提不起精神来。林中柳莺再怎么活泼动人，海上飞鸥无论如何矍铄矫健，都已经见得太多。于是决定折进林子里看看能否撞见什么。碰碰运气呗。

真就碰着了。刚沿着平台边的小路走进去不过十米，灌丛里悉悉数数的一抹土黄色不停地在跳，看个头不小，应该是个好东西。脑海里检索表一般过滤着可能的鸟种，莫非就是它？近年在厦门来年年被发现（只因厦门北站正好建到了它的迁徙路线上），但遗憾都是不幸被撞晕或者自己飞到eagle办公室的，我一直渴盼能够在野外目击而未能如愿的的“茅斑蝗莺”？果真是它，因为它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到了灌丛边缘的光枝上与我对视起来，大脑袋、圆身子、粗尾巴、细长腿，浑身如墨雨洒落在黄土地上一般，不像柳莺的娇小，也没有苇莺的细腻，是很粗放的爷们味。作为灭蝗杀手，不霸气点怎么混？！

半晌的功夫就增加了两个新目击鸟种，心情自然是有点喜滋滋的。之后在林子里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收获，等我走出来的时候，用鸟友们的话说那叫一个“满面春风”。于是一帮人去那林子里去找茅斑，我看着被众人遗弃的海面，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来老铁山之前，橘树跟我提过当年老外是如何在海上搜寻白额鹱的事。我就当故事听，压根没想过自己不出海也能有机会看到这种大洋性鸟类。如今海上渔船拖着长长的涟漪，黑尾鸥、黄脚银鸥紧随其后伺机觅食，为什么就不能有鹱混群其中？而且我们此时正居高临下，海面一览无余，摄影孩子又不辞辛劳地扛了单筒望远镜上来，何不学学那些老外，将海面搜寻个遍，万一看见了呢？

在西边的山崖下不远处，几艘渔船正驶过黄渤海分界线，印象中已经模糊了究竟是哪一边的水更清亮，那些被船掀起的浪花已经将泾渭分明的世界搅和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沌，自然，也搅晕了拖网里的鱼儿。成群的黑尾鸥在四周盘旋，翅膀扇动，身形腾转，间或带着俯冲的力度扑向被瞄准的目标。可是有那么几只，不，是几十只，即便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之下，它们黑翼与雪腹在转身之间鲜明的对比亦是如此醒目；翅膀始终如一的平展着，极偶尔翅尖微微扭动，身体略斜，便轻巧地绕过狡猾的浪尖；低头一衔，鱼儿就在劫难逃；偶尔猛地收翅扎进水里，又急速振起，踏水而飞。优雅得仿佛是一束掠过海面的光芒，轻松得宛如一阵悠长不歇的微风；它们那细长但坚韧，平滑却灵动的翅膀，如同带人走进了默片时代，一切都在无声中屏息悸动。白额鹱，能看见一只就足以振奋人心的白额鹱，忽然间有几十只，在镜头里如太空漫步般的飘忽悠哉，仿佛这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是一件穿越的神器，就这样带着我走进一个不可思议的妙曼世界。

幸福来得太突然，整个大平台都沸腾了。风雨挡不住白额鹱盘旋的身姿，也浇不灭我们此刻分享的欢乐似火。刘嫂也撑起拐棍过来欣赏，这趟老铁山，没白来。

我已经想不起来那天剩下的时光是如何度过的了，只记得傍晚的时候我和老刘去林子里再寻茅斑蝗莺未果，却撞见一只喉咙似血的红喉歌鸲。等我们说说笑笑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夕阳如火，漫天云霞倒影在流金的海面。一只雄性成年鹊鹞，如星球大战里的武士，头带黑盔，一袭白袍，从头顶御风而过。那场景，醉得心全都融了去！

[山鹰]

黄渤海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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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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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

老铁山（二）

人就是这样，欲望会不断地滋长。

原本对蛇类并无多大兴趣的我，听北京观鸟会的领队说这次和保护区的人协商了，大家有机会登蛇岛。蛇岛腹一年两次依靠迁徙季节落在岛上的候鸟为食，其他时间饥肠辘辘默守蛇生的奇特方式早有耳闻，能亲眼目睹大自然进化史上一个如此特别例证，心头不禁雀跃。可天不遂人愿，因为天气的阻挠，也因为三竭而衰的心理，最后一天多数人已经丧失了兴趣，蹬岛计划被迫取消，我那被撩拨起来的欲望也只好在领队小明半夜摸进我的房间促膝长谈之后碎得连渣都找不到了。

不过也因为要去蛇岛，第二天一早我们去了双湾盐场登船。那日的天气如果是一个小学生写作文应该这样写：天空瓦蓝瓦蓝的……

蓝天白云阳光好，可海上大风奔袭，浪花汹涌，船还是不能出海。当蛇岛成为一个梦想的时候，眼前盐田的世界就变得清晰可鉴了。

和厦门那边全是铺满了陶瓷底板的盐场完全不同，这里的盐场就是泥地，海水被抽取上来后，经过一层层梯田式的灌水、蒸发、浓缩，最后盐份都集中在最低层的盐田里。厦门则是一方盐田晒一方盐，等白花花盐粒析出之后，用宽推子轻轻一推，便堆成一座座小雪山似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对于盐田生产方式的区别，那些鸻鹬类的鸟儿并不像我这般少见多怪，可能是因为天南地北的迁徙早已经让它们多识广。涨潮的时候，它们照旧散布在各个盐田里，偶尔为了觅食来回走动几下，更多的只是静静地融为我们视野里凝固的写真，一切都似乎要我重温厦门熟悉的时光。

但我是不甘心的，别的鸟友也一样，于是众志成城从停歇的黑尾鸥群里找出一只海鸥。仅仅是因为嘴上少了一点黑，略瘦，白净的尾羽，海鸥的眼神看上去就比黑尾鸥显得温柔许多，这果然是一个看脸的时代。虽然也曾在不同地域见过几次，但对于这个占据了所有海鸥大名的“海鸥”，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它仿佛就是《潜伏》里的那张间谍脸，平时难以惹人注意，仔细考量却发现原来他早已经洞察了所有惊人的秘密。

几只翘鼻麻鸭正处于蚀羽期。原本腔调老高的“绅士裤”凌乱不堪，高耸的红冠也变成不着调的粉色，一身的瘪三像。不过我倒不嫌弃它，丑小鸭毕竟还是天鹅身，华丽丽的转变是命中注定的，虎落平阳兴许也只是老虎想体验一下当一只猫的感受呢？还有楔尾伯劳。自从在绥中见了之后，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它，审美疲劳来得太快。可它与生俱来的英武帅气实在令人无法拒绝——在所有黑灰白色系的鸟中，只有黑翅鸢能够比他更加霸气俊朗，那还是得益于后者有一双红宝石一般的大眼睛，而且位列猛禽。

原本那天最佳形象奖就该花落楔尾伯劳身上了，可是有人喊我说：“山鹰，拍到一只猛禽你来看看是啥？”奇怪，我怎么没看到天空有任何猛禽飞过，果真是人到他乡，欺生到连眼睛都不灵光了？还好，不是我的眼睛有问题，照片上那只猛禽蹲在盐田对岸遥远的乱石堆边。那么大的块头，朽叶色的铠甲，昂首挺胸，脸上如野战排的战士抹上一道烟灰，像一尊威武的门神——猎隼！当年在若尔盖草原的尕海边，另一只猎隼正是以同样的姿势蹲在我的身边五米处，它眸子里的从惊讶到无所谓的瞬间转换，毕生难忘。鸟友们虽然心底乐开了花，但面对幸福的诚惶诚恐不免有些怀疑。这怀疑当即被我粗鲁而坚定地打断了——那种近距离的接触所带来的震撼已经深入骨髓，甚至时常还会出现在我的梦中，不可能出错。

让我没想到的是当天下午就又有了一次与猛禽亲密接触的机会。不过还是先聊一下中午那顿柴火灶炖鱼吧。真搞不懂领队是如何找到这家店的？众人围个砖土砌的灶台，直径六十公分的大铁锅，大火在底下旺着，没几分钟就烧开了，再用小火一嘟噜，鱼香菜香混作一团，满屋子乱串。北方菜从来都不精致，可酣畅淋漓味道浓郁仿佛秋后晒得燥燥的谷场——大地的气息总会充分调动人的本能欲望，然后转化为我们脸上单纯的满足到甚至带有傻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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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观鸟会安排的内容很丰富，下午我们去了老铁山的环志站。所谓环志，就是给鸟儿戴上带有标记的脚环，是一种用来研究候鸟迁徙的古老但又有效的方式。环志站有一项必要的“罪恶”工作就是——抓鸟。钻林翻岩之后，一张让我们平时痛恨的鸟网出现在眼前，上面挂着一只鸟！速速解救是必须的。因为不堪忍受被束缚的命运，鸟儿撞网之后定会奋力挣扎，结果丝网便会越发地缠绕在鸟的身上。所以环志站布设的鸟网每一个小时至少会巡视一次（迁徙高峰期会增加巡护频次），以免时间过长导致挂网的鸟儿受到伤害。解网是门手艺，既要避免引起鸟儿的恐慌，防止鸟儿啄伤人（对新手似乎不可避免，老手也时常中招），又要完好解救鸟儿的同时尽可能地不破坏鸟网。在我眼底，环志工作者就像变魔术一样，几秒钟的功夫，那只身材娇小色彩娇艳声音娇滴滴的鸲姬鹟已经完好地握在手心里了。我们凑近看了一下小家伙迷茫与欣喜交织的眼神之后，它被迅速地装入一个专用的软布袋子，带回了环志站。

被带回环志站的还有一只日本松雀鹰，日松是猛禽里个头比较小的，也不过鸽子般大小，但是利爪钩嘴、眼若铜铃绝不是鸽子那般温婉可人，戏逗无妨。当布袋被摘去的那一瞬间，一声长啸让众人心猛地一惊，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地完成了测量、鉴定、检查伤情、环志、登记拍照等一系列工作。越快越好，因为真的受不了它那一声声摧心滴血的嘶鸣，也担心它的挣扎会伤了它自己，有小朋友和心肠软的鸟友忍不住嘀咕说：“放了吧，放了吧”。是的，放了吧，还给它自由。它轻轻地从放飞者手里往前走了两步，抖了抖翅膀，觉得无碍，旋即纵身一跃，翅膀急速扇起，消失在丛林里。没有平时那种鸟儿远去的遗憾，取而代之的是众人心底如释重负的欢喜。

还有山斑鸠，和日本松雀鹰那种纵然绝望也决肯不停歇的抗争相比，它老实很多。在工作人员手里它像宠物一样一动不动，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可是，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眼底丝丝的恐惧分明又是一种无奈的控诉。其实不仅仅是鸟儿，就算自诩为万灵之长的人类，在很多国家和社会里，又比它们的处境真的强多少呢？所以我还是更欣赏猛禽，纵然身陷囫囵，只要眼睛还能看到世界，就决不要过笼中的施舍生活。也唯有这来自内心对自由的渴望，才能迸发出与命运抗争的勇气，才能够让你不畏恐惧，不言舍弃。

并没有看到太多猛禽壮观迁徙场景的老铁山给了我很多的收获，观鸟十年，目击新鸟种的兴奋在越来越强烈的同时也在越来越淡却。这份矛盾或许让人难以理解，但是我知道有人会懂。临别的时候，一只黑鹳意外地出现在老铁山的天空——这让我在大小金门之间苦苦追寻无果、在绥中乱石滩上无望而归、做好了准备去北京的深山腹地去碰碰运气的黑鹳——翅广如云，凌空而至又御风西去。关于它的记忆，在经历了数年间慢慢累积之后，在心中已经再也无法抹去。本和我一起已经下山的小狼，飞奔回去告诉其他的鸟友，而我那亦曾涟漪千层的心湖如今已经平复如镜，淡淡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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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感谢北京鸟会的两位领队，一个细心如发，一个憨厚可爱。感谢众多北京鸟友此行的陪伴和各种精彩的分享。人生虽然苦短，但也足够漫长让我们再相聚，老铁山观鸟，只是缘分的开始～

[山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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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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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

天津卫

前言：这篇写得啰嗦，可不罗嗦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了。我想写一段历史，却写成心灵鸡汤。才不能及，就这样吧，不想勉强自己。

高考之后，人生莫名其妙地被调配。收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天，像面对一朵飘来的雪花，爱也不是，舍弃也不是。

默默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之后到了哈尔滨。专业？毫无兴趣。可总郁闷也不是办法，既然懒得读书，也不需要费力读书，索性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了和同学们喝酒扯淡，以及在充满异国情调的各种建筑和建筑背后的街巷甚至内部的“探险”上。撞进考究的西餐厅、听到震撼的交响乐、夜访满是玻璃花窗的老教堂；每次从各色西式建筑里走出来后，我喜欢在江边对着云朵发呆，或者看看白桦林由绿到黄再到繁华褪尽白雪茫茫。唯一后悔的是当时不懂观鸟，浪费了在松花江北广袤湿地里的无数时光。

现在想想，之所以后来我对风靡一时的小资情怀并无太多感怀，转而走向自然去寻觅内心的欢欣，并非是我与众不同，只是早已领略一二。

后来读MBA的时候，老外让我做一个presentation，我第一个想到的主题便是介绍哈尔滨的建筑和冰雪。结束时老外在现场热烈的掌声中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说他听得很激动，是这门课迄今为止最棒的。我有点尴尬，被他1米9几的大个头一只手揽着腰就拎了起来，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只小鸡崽或者猫咪什么的。暗想“老子要去健身搞壮实一点的”。如今时隔多年，贪吃贪睡长了不少肥肉。人生，也算殊途同归了。

在长江边的故乡小城与哈尔滨之间往复，无论春运时的拥挤不堪还是暑期的汗臭熏天，北上南下，天津都是绕不过去的地方。转车往往是买不到座位号的，拿着父母给的钱也舍不得买硬卧。后来自己挣钱了，才将“钱不花就是纸”的理念付诸实践，厚颜无耻地一手掏出100块给乘务员，一手签字证明他没有多收钱。如今这种有悖我做人原则的事情再不用了，高铁确实改变现在出行的节奏，干净准点，省掉3/4的时间，只是你得掏出原本硬卧4倍的价格，倒也公平。至于高铁是否亏本？那是题外话了。总之，当时窝在旧式绿皮车三千公里的长途行程绝非愉快可言，故而焦心悠悠、行色匆匆，以至于当时天津于我，就是个火车中转站，从来不曾想过要停一下好生逛逛。火车站那个好似机器人脑袋的圆锥台状钟楼便是天津给我留下最深刻的也是几乎唯一的印象。

其实作为最早开埠的滨海城市之一，天津也是万国建筑博览会。五大道的落叶在清晨的微风中，静悄悄的只落在我一个人的脚边。德国、日本、法国南部的风格建筑没有那么多华美的穹顶和繁芜的装饰，近乎直线条的结构与大面积低饱和度彩调的各种混搭，朗朗如秋风里的北方男人；偶尔有几栋桔黄甚至红色的建筑，像不服老的老顽童，其实依旧带着些英式的拘谨和足以让人感受到甚至会痴迷于斯的彬彬有礼。

这次来天津，计划里要拜访两位大学时代的老友，都是内心很牵挂的人，但却都极度疏于联系。并非君子之交淡如水，只是好像自从我离开了北方之后，就再也没有想着还回去的可能性。所以，我只是一直在QQ或者微信上的同学群里，默默地看着岁月将大家都摧残成总有一天去广场舞牵手跳舞的模样。一位老友不在津未能见到，另一位陪我直到深夜，只可惜大家都已过了买醉长啸的轻狂年纪。在经历过了太多的人生变故之后，相逢一笑，岁月如昨，岁月亦如手捧细沙，一不留神就漏得快极了。

老友临别时建议我去听一场相声。在被别人调动起欢笑的神经之前，我决定自己先去天津自然博物馆寻找一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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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找到的不只是乐子，而是激动到近乎于震撼。湟鱼在如残荷的海百合边，将一场相逢守成亿万年的至死不渝；贝壳与珊瑚的美让我完全忘记自己身处北国；满眼望不到头的蝴蝶闪烁着妖姬睁开双眼时的光芒，吸引得我无法挪动脚步；千万只艳如宝石却又相貌怪异的昆虫们，它们全都是狡猾的魔法师，揪住我的心不肯放手；我可以对傻大个的恐龙化石不顾一屑，但是抵挡不住蓝旗金枪鱼在头顶游过的诱惑；我甚至对包括一些鸟类在内的标本也只用余光扫过，可那只直冲我而来的犀牛，它的蠢笨和气势让我根本无法躲避。而所有的惊叹在最后总是会化为彻底失语的高潮——在Kenneth E.Behring世界野生动物展上，来自五大洲的动物被还原在它们生前故乡的场景，那一刻我相信自己目光所碰触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个宛若鲜活的标本那么简单。北冰洋浮冰崩裂的干脆、南极咆哮的风雪、非洲草原上蹄声的奔腾、亚洲森林里猿猴的长啸、澳洲巨岩周围鹦鹉的嘈杂、黄石公园里棕熊的咆哮、亚马逊森林里巨蚺滑过的悉数，全都坚定地、有节奏地在我脑海里翻涌而至。丝毫没有准备的我只能任其肆虐我的眼球和脑容量。那一刻，面对重行活过来的大自然，心不设防。

因为是国庆期间，不想骚扰别人的假期，所以没有给在天津自然博物馆工作的一个鸟友打电话。不过事后还是忍不住给她发消息表达了各种羡慕妒忌。她却告诉我说最近因为整理标本，有同事在标本室被直接熏吐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我们看到的只是世间某一面的千奇百怪，却并不知另一面的喜怒哀乐。但是，我们也总有一天会慢慢地明白一个基本道理：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可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糟。当初去哈尔滨，无奈中亦又很多收获；自然博物馆里，生与死的切换也取决于你如何去感受；当年路过天津的匆匆和乱糟糟的印象，如今感受到的却是明朗洁净的大街、海河边华丽的巴洛克建筑、人民公园里亭台边轻扬的吹柳、和鼓楼四周飞檐旧壁间的热闹买卖。当然，还有那相声，一杯茶一把折扇，捧哏逗哏，新段子老段子虽说无非是说学逗唱，可既然我让真得开怀大笑，天津卫，这二十年后的再相会，倍儿赞！

[山鹰]

天津五大道的别墅群作风很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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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海百合仿佛残荷，现场看到十分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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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鹰]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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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都不喜欢帝都，却曾在京城每次短暂的逗留中，都会去天安门广场看看落日西沉、华灯初上，看人来人往的缝隙里越飞越高的风筝和孩子们脸上绽放的欢笑。

雾霾更添烟雨色，颐和园宛若江南。原本秋高气爽令人兴奋的期待，被这灰蒙蒙带着呛鼻闷胸气的空气憋得死死的。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游玩本身已不再美好。颐和园长廊里栩栩如生的画卷，山水人物珍禽异兽无所不包，风雪雨晴四时不缺，若能补上这雾霾一景，便是再好不过的。“或许我不是那皇帝，没有在这好山水里戏游的命罢了”只有阿Q般的自我宽慰之后，才觉得嘴上戴的3M防护口罩不至于让人那么难受。长堤外，荷塘边，鸳鸯戏水，凤头鷈交颈对舞，这荒唐的季节里的混乱，是有酒今朝醉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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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前几天在雍和宫，在国子监，甚至在天安门广场，天都是蓝的，蓝得算不上纯粹，但已经足以成为那些建筑的背景，就像几百年来的一贯如此。可是我还是太乐观了，我以为躲进大栅栏的店家里，数不清的老字号金字招牌会让人忘记那些蓝色的重要性；我以为藏身国家博物馆里，昏暗的灯光足以让人告别对蓝色的痴迷转而拥抱黄土色的深沉；甚至我想陶瓷博物馆里汝窑的天青色、德化瓷的洁白、雍正的五彩等等总该可以与那蓝色抗衡了。可是，我错了，没有什么能代替对蓝天的渴望。即使身处紫禁城，漫步御花园，少了蓝天白云，哪来的天子之气？不过全都是病殃殃的鼠窜蛇行。

北京有我大学时代经常侃侃而谈的同学，上一次我来帝都，在他租的房间里，暖气片上是头一天他没吃完的炒栗子，依旧很香。这次他在怀柔的山里抱孩子，奋斗多年终于家财万贯娇妻贵子，不过他似乎换电话了，没回我的短信。其他的同学也不少，但是北京那么大，我不喜欢自己跑来跑去的，也不想折腾别人。于是就在偌大的城市的地下，享受着2块钱的地铁福利，每每在拥挤的人潮中爬出地面，看一眼灰蒙蒙的世界，又钻回地下，心里想着，还不到应该醒来的时候。

还有鸟友们。天坛里的长耳鸮虽然还没来，我还是决定去膜拜了一下那几株老树，听橘树和摄影孩子夫妻俩讲他们观鸟的故事。少不了也要去拜访那个如今因为“绿化”已经不复存在的“苗圃小树林”。那帮拍鸟大爷们倒是执着，依旧固守在此。面对如潮水般起伏的快门声，一只宝兴歌鸫看来已经很快地适应了，毕竟这里有挖好的池塘可以洗澡饮水，有肥硕的面包虫补充营养。中国的观鸟和自然摄影，刚发展没几年众多地方就走到了这条不归路上，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还好在偏居一隅的厦门，鸟友暂时还保有一份天真，固执地自然记录，记录自然。那天晚上吃着冒着烟气的羊肉火锅，我开始怀念厦门的蓝天白云。

又过了几天，在后海，啤酒都没有心情邀请我将它一饮而尽。我买了一袋糖炒栗子，试图留住一点北京的温度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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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看着窗外又一个铅色的天空，同行的鹰will跟我说，咱们回厦门吧？难得我同意一次他的决定，没去慕田峪没去坝上提前结束行程。定好了机票后一个小时北京开始刮北风，天安门又一次依稀出现在广场这头我们的眼底；正午，风越来越大，我们住的四合院里，花坛里大若人面的月季被吹得纷纷扬如花雨斜飞；傍晚，在首都机场候机的我随手翻了一下手机里的空气质量预报：北京——25，厦门——40。

“我爱大清国，可大清国她爱我么？”

又：回厦门后我用微信和同学联系，他说电话真的换了，而且说已经不抱孩子了，在外面谈生意呢。如此也好，本来我是想他若是还在郊区里养着舒慵，我便去也晒晒太阳，若真在北京城里，不见也罢。

（《2014秋环渤海观鸟记》全文完）